留学生看抗疫⑤

【编者按】
区域与国别研究重视实地观察与研究。针对目前备受人们关注的“全球疫情与中国留学生问题”,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调研了9个国家的20余名中国留学生,请其介绍该国的中国留学生与疫情状况。9个国家包括西班牙、英国、美国这些疫情严重的国家,也包括印度、以色列以及巴勒斯坦这些疫情尚在蔓延的国家,还有日本、德国这些相对来说比较稳定的国家。留学生身份包括本科生、研究生、博士生以及国内高校的短期学术交流生(3个月—1年)。我们希望通过留学生的自述,微观展示国外疫情的真实状况,与海外学子的思考与共济。
抗疫对于我来说,是一个非常特殊的体验,我经历两场疫情。一月底至二月初国内爆发新冠疫情的时候,我恰巧放假回国,经历了整个春节的居家禁足;春季学期开学后,比利时没有针对中国提出航班禁令,因此我返回了学校,没想到又开始了下半场的欧洲抗疫。
在国内买口罩难、买酒精难的经历教会我,到达根特之后,迅速前往药房购买消毒液、洗手液、酒精棉片等物资,有备无患总好过疫情来时叫天天不应。其实当时欧洲的疫情尚不成“气候”,最多就是英法德这样的欧洲人口大国中出现了个位数的案例,并不算什么“大问题”。但微妙的是,彼时药店的消毒产品已经开始缺货了,我买到的那瓶酒精洗手液是店里的最后两瓶之一;更别提口罩了。有人说,二月初当地政府可能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那时就开始严控防疫产品的购买数量,所以在药店不可能随随便便买到了;但也有人开玩笑说,当地欧洲人根本毫不在意,怎么会去购买防疫产品呢,很可能是被谨慎的在比华人和中国留学生买光的吧。
经历了两周的自觉自我隔离,我才最终返回学校办公室。那时候意大利已然成为重灾区,中文媒体对意大利疫情的报道早已铺天盖地,然而,我身边的欧洲同事却丝毫没有任何担忧的情绪。他们反倒是对中国、对我个人的情况比较感兴趣——当然,是正面的兴趣而非歧视和抹黑。我很幸运,我的同事和导师都是非常善良的人,他们对中国的灾难表示同情,也完全不担心我从国内过来会携带病毒,依然每天中午邀请我一起吃饭。当他们欢天喜地地庆祝我“逃到”“安全的”欧洲,告诉我这里一切都很好,不会有任何问题的时候,我委婉地提起,意大利疫情似乎也比较严重,加之欧盟内部的人口自由流动以及恰逢其时的小假期、很多人前往意大利旅游,欧洲很可能也会面临一定的风险,但他们只觉得是我经历中国疫情之后过分精神紧张。我将酒精洗手液放在办公室的公共桌子上,告诉他们可以自由使用,不过,除了我自己、完全没有人用过。
因为我在办公室里表现得比较焦虑,我的同事们还安慰我,他们说政府发布的数据表明只有老年人和本身就身患慢性病的人才会得这个病,我们都是身强体健的年轻人,不会有任何感染的风险,即便有,也可以像普通流感一样,很快就痊愈的。我的感受用一句网络流行语可以概括:“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这些话我们在国内疫情的初期也常常听见,部分央媒的官方微博声称年轻人感染风险很低、老年人和有长期疾病的人才是易感人群,我记忆犹新。不过很快,事实证明这完全是无稽之谈,任何人都可能中招成为受害者,因此必须全民谨慎防护、才能共渡难关。我告诉同事,中国早期也是有这种年轻人不易感染的说法,但血的教训让我们明白这是不正确的,我希望他们也做好个人防护,看看武汉的前车之鉴,不要轻信这些自我安慰的话,但他们只是一笑了之。
当意大利疫情彻底爆发、比利时这么一个小国家也出现一两百例患者的时候,我有点慌了。其实我最大的担忧并不是疫情本身,在国内人人居家隔离的那段时间,学到了不少防护技巧,现在已经囤了一些物资,加之从国内家里带来的几个KN95口罩,我认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而且导师和办公室的同事都是很好说话的人,他们理解我的忧虑并支持我在家工作,不用每天去办公室报道。所以在学校正式宣布封校、全员居家工作之前的一个多星期,我就已经自己居家工作了。我最担心的问题还是中国留学生遭遇歧视和殴打这类事件。那段时间,许多媒体传得沸沸扬扬,说中国留学生在法国惨遭辱骂和殴打;在比利时布鲁塞尔也有中国人戴口罩被小混混围住、威胁要揍人这样的新闻出现。对于只身在外、手无缚鸡之力的我而言,这比新冠病毒本身可怕得多。我甚至曾经一度在脑海中演练过,如果戴口罩出门购物囤粮,遇到这样的情况,是不是应该直接拽下口罩,对对方咳嗽打喷嚏吐口水?既然他们觉得戴口罩的人就是有病的人,那我是不是可以利用这一点反过来威胁他们呢?不过,我还是要说我是比较幸运的,根特居民相较而言都很友善也通情达理。我戴口罩去各类超市囤货的时候不仅没有遭遇歧视,相反,收银员看见我戴口罩,对我说“你一定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这很好”,并且在把购物袋交给我之前,主动用酒精洗手液擦手,擦拭完之后向我展示她的手很干净,然后才把袋子递到我的手中;购买的快递产品到货时,我戴着口罩开门拿东西,对方也没有流露出惊异的神色,只是正常地问候、签收、微笑。
比利时本地的超商因网购人数太多,实行网上预约送货,下周预定均已约满。
三月中旬,比利时也进入疫情爆发期,各地政府纷纷宣布封城的相关政策,商店、餐馆关门,学校改为网络授课,居民无必要不得出门、出门也要保持安全社交距离,医护人员、超市员工、警察等公共服务者戴口罩上岗。仅就我个人感受而言,欧洲疫情的疯狂蔓延,关键在于民众过分自由散漫、无知无畏、不肯老实配合。比如上述比利时采取的措施,算是较为迅速及时,表面上看照抄了中国的“作业”,该有的政策都执行了;而且比利时的医疗水平、治愈速度均属于较高梯队,医院也能保证一定的空床率,可都架不住民众“作死”。比利时官方通报中提及,就在全国封城前夜,百余名年轻人非但不早早回家隔离,反倒聚众开派对来纪念这特殊的一夜,简直令人费解。政府都已经顶着巨大的压力、力排众议、决定封城了,说明情况非常之严重,严重到让比利时这种长期处于中央无政府、地方自治状态的“佛系”小国都变得如此强硬、坚定推行封城,这些人难道还不明白其中的厉害吗?结局可想而知,比利时某天出现的剧烈增长,就是这一批开派对的年轻人,可以说是“全军覆没”。当地新闻报道还称,布鲁塞尔和安特卫普两大城市仅在一个周末即两天之内就对不遵守规定、随意外出、聚众的人开出了三五百份发单——可想而知,当地民众是有多不服从抗疫安排,根本在家待不住。
比利时著名的Jupiler啤酒公司声明,为了弥补三月四月过生日的人因疫情无法出门聚餐庆祝,可在啤酒公司网站登记,等封城结束后获取免费的十杯啤酒。
经历过国内和国外抗疫的我,还有一个体会就是信息差带来的误会非常可笑。欧洲同事对中国一些事情的疑问,让我一头雾水,在国内从未听说过的谣言在欧洲被传得真真切切,在他们口中,中国已经为此而失去了几百万条生命,时至今日仍在隐瞒真相,我解释半天他们才知道其实中国疫情中的死亡人数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夸张,不过也不确定他们究竟有没有听进去。现在局势反转,变成中文媒体发布一些不负责任的报道,极尽夸张之能事,仿佛整个欧洲重回黑死病时代的人间炼狱,甚至部分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中年人士也在微信群中传播不知道从何处听来的小道消息,比如法国对70岁以上的患病老人直接安乐死。根据我极其一般的法语水平,略微搜索了一下法国当地新闻,应该不是真实的情况,但这条消息以及其他一些欧洲国家放弃治疗的消息依然在我的中老年亲属中广为流传,以至于他们非常担心,这些欧洲人连自己国家同胞的命都不顾了,对中国人会不会更差呢?我明白他们也是出于对我的关心,怕我在欧洲遇到麻烦,但每每看见他们散布这些不着调的假消息,内心还是十分无奈。两厢照映,我只能感慨,双方信息差给谣言滋生带来了巨大的空间,由此可见对外公共宣传的重要性以及困难。
直至今日,已经在家办公好几周了,中途也曾戴口罩外出购物过,领取了使馆老师努力协调来的10个爱心口罩,听说还有更多的祖国温暖健康包在路上,其实内心并不怎么恐慌和焦虑,也没有想过反向“逃难”回国。不过看到国内某些舆论攻击留学生,还是觉得有些心寒,这些的恶劣的言语比外国人对中国留学生的歧视还严重,即使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这些网络键盘侠,也没想到他们能对自己的同胞学子如此恶毒。
中国大使馆送的口罩
只能庆幸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喜欢待在家里的“宅女”,写写论文,研究研究菜谱,日子也不是很难过。
希望疫情在全世界早日散去。
作者:虞璟,比利时根特大学,本文系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专题约稿文章,转载请标明作者信息及文章出处。